19岁那一年,住在西郊。
灰黄的天光下,常有渐褪色的过时海报张贴在斑驳的围墙和电杆。破落萧索的房屋排列成凌乱的阵型。偶尔掠过的摩托总会发出令人烦躁的低音。
那是贫民楼屋顶上搭建的阁楼。在龟裂的水泥板隔热层和满是铁锈的水管间,度过1996年。
住户用细铁线拉成绳子来晾衣服,尽管满是锈迹,我却总会把白色的衬衫和灰色仔裤挂在上面风干日晒。
每天黄昏的时候,都会有一班飞机从楼顶掠过。不知是即将起航或者准备降落。我可以听得见空气呼啸的声音,并以为那是美的。
常常会把音乐开到最大。那些悬挂着的衣物颤抖着随风飘舞。
白天在一家冻肉超市做力气活。到下班后,自然会比较在意休息。有的时候看见飞机巨大的阴影下那些蠢动的衣襟,竟会迷恋诸如此类的夕照。
1996年10月17日。
阴间小雨,空气清宁。
疲惫。便及早进睡。
大约午夜12点一刻的时候,被一阵呼救声吵醒。推开门,开见三个小混混把一个女生按在楼顶的蓄水池边。
那是个相貌清秀的女孩,看起来像是高中女生。穿着附近一所公立学校的制服短裙,一只帆布书包掉在地上,书本散乱开来。两个小混混强按住她的手,另一个染成黄发的家伙正解开她上衣的扣子,并发出淫虐的笑声。
我未想那许多,只是冲上前一脚蹬在那黄毛的腰侧。然后抄起搁置的砖头与另外两人动手。
那三人十分没种,没几下便鼠窜了。
我为她拾起丢落地上的书本,把书本放进书包,再交到她手中。
“没事了,你快走吧。”
她虚空着双手,悬在那里,未去接我递上的书包,甚至连被撕开的衬衣也未去扣起。我看得见她白色的内衣肩带和边沿。
头发则是散乱地披在面上,目光虚冷直射,似在看我。又仿佛透过我身,落在午夜冷清的楼宇错落,灯火稀疏。
“回吧,他们跑了,天晚。”
我再次把书包交还给她。
她撩撩发鬓,再伸手接过书包。我看见在她右眼的眼角,靠近眉骨的地方有一块暗红色胎痣。
她未说话,便走了。
在我跟她擦肩而过的那个时候,我记住了她身上的气味。
我姓赵。很多人都叫我阿康。
那个女人走了之后,我开始焦躁难眠,连续抽了三根香烟。
大约半个小时过去,听见一阵混乱脚步声音上楼来,接着房间的门被踹开。
还未说话,即被几个人一顿暴打,又把我按在地上。
为首的是一个微胖的秃头,大约三十多岁。他用鞋底反复踩踏我的后脑,而我抬起头来,就看一只撕裂的胸罩被高高抛起。又落下来,搭在晾衣的铁线上。
那个女孩被强按在刚才的位置,在一群小混混的淫笑声中以一个很被动的姿态沉默相对。
“你的妞?”那秃子问我。
“不。”
“那你他妈凭什么打我小弟。”
他用一只啤酒瓶子重重得砸在我前额。
“三个人,欺负一个女孩。而我只一个人,你不去骂你小弟没用,却跑来这找我晦气。”我忍着疼痛,如是应他。
他继续用啤酒瓶回答我。
一个人,从身后把那女孩架起来。被解开纽扣的衬衣依然披在她身上,乳沟和乳房边沿雪白的皮肤尴尬的曝露出来。
女孩依旧没有反抗,凌乱的头发遮住她的眼神,鼻梁和唇的形状是精美的。
先前那黄毛拾起一块砖,提起我的头发,重重的击在我前额的侧面。
“妈的,现在就搞你的妞!”
我的视野已开始迷糊,却还是刚毅的表情。有鲜血从头顶不断的流下来,我还是刚毅的表情。
某个强壮的人把女孩抱在手中,架成小童撒尿的形状。制服短裙是水蓝色,分开双腿时,被扯开成花瓣一样的造型。
秃子把她的白色内裤揉捏在手中,又回头望我。
他说:“你的妞会舒服的。”
我却歇斯底里:“不是我的妞!不是!”
四周尽是一片忘形的淫笑,而我只看见一只白色的内裤慢慢的旋转下坠。我真的忘记她的样子,只记得在她右眼眉角那处殷红色的砂迹,记得她莫名虚冷的眼神,她身上的味道。
四周尽是一片忘形的淫笑。
我再一次转醒,是在次日那班飞机的呼啸声中。
晾着的衬衣和仔裤依旧是飘着舞着,这一日晴。
如常的夕照中,除了凝固的血渍和破碎一地的绿色玻璃屑,再看不见前一夜的痕迹。
很艰难的爬起来,收拾好房间。
唱机的外壳碎裂了,却未损坏。我打开音乐。
Hotel California.
从衬衣的口袋里掏出香烟,它们竟被扭曲变形并染上凝固血渍。
风势衰微,却点了几次才可以燃。
1 雪岚
我跟踪他已经35个星期。
每一天,他都会一个人到这间酒吧。点一杯“森佰加”,然后只身坐在7号台听音乐。
而我开始注意他,也正是因为每一次他都会坐在7号台。
我的名字叫作雪岚,我是一个杀手。
杀手是惧光职业。所以每一次出现,我都会戴一副宽边滑雪眼镜。因为只有这样,才不至于有人看得见我的眼角眉梢。
1999年4月16日。我和他距离最近的时候只隔着两只酒杯,四层玻璃。
他坐在7号台听音乐,然后竟突然转过身示意敬我酒。
碰了一下杯子,在清脆的一声过后,彼此杯中的鸡尾酒荡漾出相似的纹路。
“小姐,我叫阿康。我们……是不是见过?”
色灯迷离,音乐凄艳。
鼻梁的滑雪眼镜闪射冷光。
我笑,摇头。品一口酒,然后转身离开。
像这样的时候,我通常不会喜欢说话。
酒吧,本来就是很暧昧的地方。
每一夜或许会有很多人在这里和你做此类的对白。而这一次却无暧昧的蛛丝马迹。我在想,他是否已知我的行藏。
一名女杀手,应该知道谨慎地面对每个人,每件事。
当在并无必胜把握的时候,就不要留下任何纠缠,学会适时的离开。
酒吧的名字是MAYA.
在离开MAYA酒吧500米的地方,我遇见一场雷雨。
女孩子不应该搭乘任何陌生人的车,而我,更不知道call taxi.
那天因为在经期,并不适宜淋雨。所以我只好走进一个单身男人的伞下。
“你好,请送我回家。”
一路上,我没有再说话。而他也没有问我家在哪里。
他只是告诉我说,“我是一名警察,名字是树。”
我本想在距家最近的地方杀了他,因为我不容许任何人知道我的住所。可是树却始终温良,并无过分举动,只是静静的为我打伞。
我知道像我这样美丽的女孩,会令男人产生邪念。
站在树的右边,肩膀不时轻擦在他举伞的臂上。伞是偏向我这一边,而他的左肩尽是一片雨水湿透。
我的鞋跟和着雨水旋律敲击在地面,并泛起相似的水纹。
时间大概是晚上零点,街道上途人稀少,灯饰冷清。其间路过一处“哈根达斯24小时店”,树问我说:“要不要宵夜?”
我知道一个在经期的女孩子不可以吃冷饮,却还是觉得他幽默。不过转念想想其实如常。
假如杀人都可以做游戏,冰淇淋为何不可做宵夜?
我说:“你为什么不问我家住在哪里?”
他点了一支香烟,笑。
我说:“树。带我回你家吧。”
2 雪岚
“你,连睡觉都不卸眼镜的吗?”
是的,因为我不希望有人看见我的眼睛。杀手最不可以曝露的,就是眼神。
他递给我一张纸巾,让我擦掉滑雪镜上附着的零散雨滴。
我说不必。隔着镜片,世界就如虚冷的水花。
这样是好的。
树一直很少语。自己用干毛巾擦头发。一路上,他一直在淋雨,伞都是倾向我这一侧。
墙上挂着一个女孩的照片。长长的发丝垂下来,是女生常见的清纯发式。
“女朋友?”
“是的,”树停下来:“曾经是。”
树又递上热好的烤鹅给我吃。
我说不必。
“一年前,有一次我在执勤,看见有个小混混非礼她。就抓了那个小混混,然后送她回家。”
我笑。
树接着说:“她和你一样,不回自己家,跑到我这里。三个星期之后,成为我第一个女朋友。后来,一个月,她就和我分手。她说警察不好,去跟了先前非礼她那个小混混。”
他说话的声音很轻,又有点缓慢而模糊。也许是淋到感冒。
我看见照片下边那些折纸的鹤。
“呃……白色的,是她先前叠给我的。她一天叠一只,说她不在的时候,就让它们陪我,一天一只,一生一世。”他顿了顿,“叠到第三十一只的时候,她就离开我了。而那些灰色的、大一点的,是她走之后,我给她叠的。我只是希望她真的真的开心,便一天叠一只,给一份祝福她。”
那些折纸,分明是粉红和蓝。而在树的眼中,却无端成了灰白。
我尝试问他:“色盲……可以……当警察么?”
他似乎未听见,岔开话题问我问我要不要洗澡。
我说不必。
树说:“放心在这休息,放心。天亮了我带你去警局办暂住证,然后尽力找份合适的工作帮你。”
我谎称是外埠初来的女子,他竟如此热心。
那一夜我未睡。他在客厅的沙发上鼾声微作。
大约午夜三点的时候,雨收势。我便独自离开。
关门时很轻,惟恐惊扰熟睡的树与那些安静的纸鹤。
他的头发很短,微卷。睡着的时候看起来竟像小孩一样安详可爱。
3 康
1996年底的时候,我在一间冻肉超市打工。
1997年初,我砍光头飙三刀。警察抓我坐牢,却被洪盛会的丁耀出面保出来。
之后,那间冻肉超市开除我。
丁耀却叫我入了他们社团。起先我跟的大哥是四眼鸣。
1997年5月,四眼鸣被东英阿升的人砍死在金马娱乐城。
耀哥便安排我坐四眼鸣的位子。直接跟了四眼鸣的老大水佬森。
水佬森是洪盛会的双花红棍,手下四百多号马仔,六条街,十一个场。可惜1998年的5月3日晚上零点钟的时候,被杀手干掉了。
那个时候,洪盛的489龙头是七叔。那天,七叔带了最可靠的五个人去和泰国人交易毒品。水佬森在内,竟无一人回来。
杀人越货的是一个叫银狐的女杀手。她和七叔的干女儿“轻姐”勾结,意在那批价值400万的毒品。
七叔的仇,他儿子David哥很快就报了。
而我,却并无所谓。那些日子里看见两个绝色的女子被蹂躏成不似人型,我甚至有些不堪。
而这日子并非太漫长。在她们小腹微微隆起的时候,耀哥就联合东英的山鬼哥杀了David.
之后,我又上了水佬森的位。而那批毒品和那两个女人却人间蒸发。
1998年12月25日圣诞节的时候,耀哥死在自己的车内。是定时炸弹。而前一天平安夜,有小弟说在一间叫MAYA的酒吧内似乎看见银狐。
之后,我成为那间酒吧的常客。
除了银狐和轻,我其实还希望遇见另外一个女人。
4 菱香
1997年10月13日。
我是一个妓女。
——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菱香。”
“我是银狐。”她放下仍在冒烟的一对手枪。
“为……为什么……不杀我?”我蜷在尸体间,战兢问她。
“我,不杀女人。”
华冠星海娱乐城1717包间。
一个叫银狐的女人杀死七个人,然后离开。
……
1999年4月17日。
我仍是一个妓女。
一个同样美丽的女人在同一个地点杀了七个男人。
她没有问我名字。也未留一句话。
她用仍在冒烟的枪口指着我,指着我。
戴着边框很大的弧型滑雪眼镜,闪着冰冷的强烈反光。
她目光落在我的眉骨,枪口弥散硝烟,然后她离去。
我记得,她和她拔枪的动作一模一样,脚步声也是相像。
同一个牌子的高跟鞋。
警察赶来的时候,我靠在包间门口的墙壁上。
吸烟。
那一天,我擦了很深很深的白色粉底,打很浓重的眼影。眼线和唇线都勾画成出离的线条。
警察很快赶来现场,一个年轻的警察操当地口音:“请随我走,做一份笔录。”
我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,那是舒缓而柔和的语调。
墙壁上沾着那七个男人死亡瞬间飞溅的鲜血,K厅的音乐依然没有停,是老鹰乐队的加洲旅馆。
On a dark desert highway, cool wind in my hair
Warm smell of colitas, rising up through the air
Up ahead in the distance,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
……
“林秀树/FI:6308/27岁/特事二科/二级警司。”
我看见他夹在胸前衬衣口袋边沿的警官证,衬衣整洁而白净。
“我是菱香。”我告诉他我的名字。
5 树
做完笔录,已经是1999年4月17日21点5分。
那夜阴冷,空气湿潮。
抬头不见月色。层云低涌。
菱香按下手印的时候,我发觉她的手相精美。
指纹的印记清晰却显浅淡。我看得出她的憔悴。
忽然下雨。
一路上,我都是为她撑。因为我知道,一个化浓妆的女人,是不可以淋到雨的。因为那看起来很像哭过。
女孩子,怎么可以在我这样一个外人面前哭呢?而一个像她这样的妓女,更应该知道坚强和做秀。
“警官,到津泰路那个站排,我可以call taxi.”她一直是低头在走,我看见她的高跟鞋踏在雨水泛起的水纹。她说:“谢谢你送我,我得走了,我有点冷。”
这乍暖还寒的小雨夜晚,她穿着薄如轻莎的连衣裙,灰色系,印染着精细暗花。我跟她距离最近的时候,只隔着我一件衬衣,感觉她在微微发抖。
共她行的这路段,在19个小时之前曾走过一次反向。而前方500米是间酒吧。
“请你喝杯暖咖啡吧,菱香。”我喊她的名字,在她发间嗅到暗香。
她点了摩卡。
而我是蓝山。
“树,你常来?”
“不,初来。你呢?菱香。”
“是的,我,常来。”
“为什么坐7号台,有什么特殊意义?”
“不,没有。”她吸了一口烟,“你需要吗?树。”
“不,抽烟……很好吗?”
“不,只是眷恋而已。在它触到你嘴唇的刹那,干燥的皮肤会觉得敏感,而尼古丁和烟气碱合成一股迷雾,你把它吸进口腔,到喉管深处,再到心肺。”菱香用一个幽雅的姿势脚注这个过程。
色灯下,吸烟的女人都是冷艳的。
她说:“你把它吐出来,”她把它吐出来,是淡淡的雾,色灯下纠缠成暧昧的线条:“这像一个轮回,死亡或者极乐。”
“我曾经有一个女友,她也抽烟。”
“后来戒了么,树,她后来戒了吗?”
“是的,戒了。她吸白粉。”
“你爱她吗?”
“菱香,我想……你比我清楚什么是爱。那些汹涌的,或者温馨的,那些可是爱?”
菱香想了很久,她把双腿交叠成优雅的坐姿。然后品咖啡。
他注意到咖啡杯的边沿留有她唇彩的痕迹。
“喜欢现在放的这首歌吗?树。”
他未回答她的问句,他的目光落在她右眼的眉角。他跟唱着,那是他熟悉的旋律……
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
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
……
她们本是对面坐着的。
她却坐到他的身边。
他想了很久,把头埋进她垂下的发。用鼻尖触到她的后脑。他闭着眼,在吻她的后颈。
Up ahead in the distance, I saw a shimmering light
My head grew heavy and my sight grew dim
I had to stop for the night
……
Light是灯,night是夜晚。
在这相似的发音中,这个警察会否成为这夜的灯?
他的吻是温热,气息渐乱。
她突然开始害怕天亮,于是她从旁边的留言版上撕下一张黄褐色的纸片。林秀树,她开始一遍一遍的写他的名字。
我的名字叫林秀树,我是一名警察。我的编号是6308.
我不知道那一天我为什么会醉。我把头埋进她的发间吻她,她一直在吸烟。
厚重的粉底在菱香的面上集结成凄冷的苍白。
睫毛、眼线、唇彩是野性的黑。
这是我唯一看见的两色。
她是双腿交叠的坐姿,我的手放定在咖啡杯、打火机和555香烟的烟盒之间。酒吧的音乐一直在回旋,就如我的吻。
她用眉笔在一张黄褐色的纸片上写我的名字,如同写下情书。
有侍者告诉打佯的时候,记得是菱香扶我站起来。在酒吧的门口,似乎撞到一个男人。我知道他是东英社的阿康,我并不怕他。
6308,我是一名警察。
“去你家,还是喜来登?”她很直接。
我却只想淋雨,把雨伞叠合起来放进她挎包。
GUCCI的牌子,不知是不是精美的赝品。是漂亮的,合衬她的气质。而我的伞面却印着“范记祛火凉茶”。
我合拢她挎包的拉链,然后一直走,一直走。
路过一间哈根达斯24小时店,她问我:“要不要宵夜。”
我笑,想起昨天那个女孩。
我想起曾对她说过故事。而她还好吗,在这夜她会否独自淋雨,记得加衣。
雨水败坏菱香的妆容,我还是带了她回家。
她看见我女友的照片,并赞她的美。
我想和她说她的故事,而她却偏过身望向窗外,她的背是单薄的,裸露的肩膀上沾着碎的水花,潮湿的发低垂下来,发尖滞留水珠。
我惟有从身后抱她。
“菱香。”我轻轻叫她的名字。
她的乳房是柔软的,腰也是纤细。
我吻她后颈就如初,她微有些颤,手中的挎包滑落地上。
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,也不知什么是我想得到。
一年之前,在这个房间,有一位女孩离我而去。我留下她的照片和折纸。
一天之前,在这个房间,另一位女孩不辞而别。她告诉我喜欢隔着眼镜弧面穿越水花观望虚冷世界。
她只留这句。
如今我吻着这个叫作菱香的妓女。她的身体像一尾鱼。
我突然想到香烟的轮回和譬喻。原来那只是刹那间,触到干燥肌肤的原始感应。
而我转过身,把她压倒在地上,也碰落搁置已久的千纸鹤。
而阴茎却是诚实的,它的诚实使这室内每一寸空气开始变得焦躁。
热吻纠结在一起,于她的鼻息催动,动作变得麻利局促。
“树。”她叫我的名字,把指尖插进我的发。
我分开她腋下的隐型拉链,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按在我的颅骨。
只是轻轻叫喊着我的名字,像是呼召。她未吻我。
我把她的裙子褪去,整个褪去。那像薄的轻纱裹在她身,她是一份被打开的礼品,精美的无懈可击。
或许她的内衣是粉红或者水蓝,姹紫或者艳黄,在我看来却只是灰白。
有人说妓女因为性交繁多,所以性器的色泽会是黑而黯淡。而在我看来却只是灰白。
那些绮丽的香灯,艳红的情欲,在我看来都只是灰白。
这世间纵使有一千万种的色相风华,我只迷恋我的色素。
我是一个色盲,我的名字叫林秀树。
6 菱香
1996年10月21日。
我是一名警校生。
那天学校的广播是这样念的:
“刑事2班黄菱香,学号:CL3738.1979年12月4日出生,籍贯远楠。1994年保送入学,品学良好。于1996年10月16日至19日期间无故离校不归,经校方调查决定,现宣布勒令该生退学。”
……
这是一次卧底生涯的开始。
我脱下警服的那一刹那,面无表情。
张国荣老师给了我母亲9000块钱,即买去我的初夜。
他说,反正是卧底做妓女,不如把我给他。
张国荣老师没有结婚。在他射精的时候告诉过我会一直爱我,并等我。
和那一记精液一样,这句话在我最难忘。
而那之后我一直低靡,并开始留恋化妆。
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,将一直保管我的档案,直到我完成任务。我亦希望他一直保管绝密的诺言。
后来,某年愚人节的时候,他死于坠楼。
我去了现场,看见一地破碎的玻璃,一条黄色的警戒线分割开阴阳殊途。
他面向下躺在大地,我想起他趴在我身上射精的样子。
子宫内一记阵痛。我知道所有的承诺都伴随着地的那声瓦解死去。那份绝密的档案也沦为湮灭的精液,永远消失在岁月的宫颈。
我开始真的成为一名妓女。
几年前,我见过一个叫银狐的杀手,她告诉我她不杀女人。
我记得那天是在K厅的包间,她很快杀死七个男人。音乐没有停,是加洲旅馆。在轻灵的和弦中,她的声线是低沉而沙哑。
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再做一名妓女。迷失了警察的身份,却应该找到一个快乐的加洲旅馆。
生计问题,即使有人尊重妓女的职业,你也必须积累金钱。
这样,才可以维系梦想。
就像今天,一个叫树的警察把精液留在我的身体,他温柔地荡进我的梦想。
树把头埋进乳房之间,他轻轻地对着乳头说:
“菱香。不要再做了,菱香。”
7 康
刚刚砸完三合会的场,我独自开车到MAYA.希望遇见那个戴滑雪眼镜的女人。
一对男女踉跄的迎面撞了我一下。
我注意到那个男的,姓林,我在警局见过他。
侍者迎上来,告诉我要打烊。
我说:“开着吧,我要你开。”
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认识我,便赶忙拉开那位不懂事的侍者。我顺手给足了小费,我说:“森佰加。”
一个人坐在7号台。
却相信,这夜的MAYA还会有人来。
加洲旅馆一直在回旋,不知什么时候,我竟睡着。
另一个戴滑雪眼镜的女人对我说话:“东英社山鬼之下的二号龙头,竟如此轻易倒在这里睡下?”
我看了她一眼,登时惊诧。
“你……”
“今天是靳轻‘尾七’,回来看看。”
她穿着高跟凉鞋和仔裤,上身是一件普通的白色棉布恤衫,没有化妆,只是戴着滑雪镜,让人不是那么容易认出来。
她的头发长了,垂落下来,形成惟美的线条。
8个月前,David哥被杀的那个晚上。
我瞒着耀哥和山鬼,在地下室为银狐和靳轻打开镣铐。
她们是美的,而我始终都未去奸虐。直到那一刻,我伸手就可以摸到她的乳房,我依然未动。
“康,当时为什么救我们?”
我大口的喝酒,依然想不到一个理由回答她。
我说:“银狐,丁耀是你杀的?”
银狐淡淡地笑,是淡淡地。
“如果我说不是,你会相信吗?”
她未等我发言,继续用平静的语调告诉我:“你手下的人正在地铁北站和三合会伙拼,我觉得你并不应该在这里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
“和你一样,在这等人。”银狐微笑。
然后她说:“阿康,我住在喜来登1717,你可以来找我。明天晚上。若我还在这城市。”
8 雪岚
“轻死了?”
“是的,她爱开快车,开到大西洋里。”
“加洲……好吗?”
“和靳轻,开了一间小酒吧,也是这个名字,MAYA.”
“银狐,我们……是不是朋友?”
“杀手。不可以有朋友。”
“你离开的时候,曾把你的手枪赠我。”
“是的,我已不再是杀手。而你却依然戴着眼镜。神秘莫测。”
银狐卸下她的滑雪眼镜,她右眼的眉骨处一小块暗红色的伤痕。
“我戴眼镜,只是不希望被识别。”
“银狐,那处伤是……”,我有些感到奇怪。
“在美国的时候,擦伤。”
银狐把卸下的眼镜放在桌台,镀膜反射出色灯的幽蓝。离开这地已8个月,她应该感觉亲切。
靠墙的留言板上,钉着不知所云的文字和图形。
那些属于她的过去,再没有留下痕迹。
离开的久了,总会眷恋,在她绝世的眼神和美丽,我读出一丝忧伤。
我说:“你的手枪在我是回忆,我会珍惜。”
“雪,回答我,是不是在为我复仇?丁耀是你杀的?”
“我想。”
银狐冷冷的望着我,“过去的灾难,都是过去。我不想看轮回,只希望知道实情。”
我冷冷的望向她,隔着镜片的弧面,银狐是属于灰蓝色,一切都是这雷同的颜色,我望定她。
银狐慢慢的把手移向我的手,她细腻冰凉的手心虚浮在我的手背上,我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音。
“如果……银狐,我说他不是我杀的,你会相信吗?”
……
“雪,你在跟踪阿康。他是如今丁耀死了,山鬼手下头号红人就是他。”
“跟踪一个人,可以有一千个理由,未必是要杀他。我是杀手,对抗黑社会,也不是我的职责。我知道他今天来过,就坐在我坐的这个位置。我熟悉他身上的味道。”
“是吗?”银狐又戴起了眼镜,“雪,我听印度人说半年前三合会倪生出九百万卖丁耀、山鬼和康的人头。现在,丁耀已经死了。”
“这是黑市的暗花,和我无干。你知道的,我并不缺钱。”
“雪,我要走了。明天傍晚的飞机。康是我的朋友,我不希望他死。”
她转身的背影绝世美丽,淡雅中带着寂寞的本质。
我的世界虚冷灰蓝,像寒冷冰湖上倒影着一幕烟花。
那是不可触摸,无人相信的知觉。
隔着落地玻璃墙,我看见银狐渐行渐远,在音乐的和弦中,隐约分辨出鞋跟踏在青砖路面上的音符。
假如湖底藏着一城市,隔着玻璃一样的湖水,在冰封的色泽,不知道谁共我去赏烟花和月圆,枪火与流光。
假如城市是一座深湖,那些孤独中的淌泪,都被湖水湮灭。
整个酒吧,只剩一个雪岚。
光影靡靡,萧条冷漠。我靠在墙面,头发散开成颓败的形状。就像幽暗处一株煎熬的花栽。
无土安居,便落飘零。
9 树
菱香是柔软的,而我是坚硬。
肉身缠绵地纠结,初始仅是相互取暖,却在这催生的妖火中,焚到极乐。
菱香用双腿夹住我的腰,而我把硬物插进她双腿间。
她深深地呼吸,呼吸。
紧密的肉壁已暗自将我包容。那感觉犹如彼端的幻界,了无尽头,阴暗诡异。一股温暖却弥漫周身。
这午夜。
城市冷清,琼楼孤独。
惟有抱拥着的人,不被冻僵。
惟一造爱的仪式,祈告天光。
哪怕轻弄弦线的一记抽动,她眼角一颤,感动想哭。
她的阴道温润潮湿,让我想起眼泪的暖意,那些细而柔软的耻毛撩到我微痒,而我却忘记微笑的风度,只记得嘶咬她的颈和乳房。
她的胴体玉雕,狂野喧嚣。
发丝艳舞,眼耳鼻喉都是情欲的火光,焚烧这夜偷欢。
那丰满的一对乳房激烈地跳动,我找到暗藏的节奏,配合着默契的抽动。惟恐在阴道间迷失方向。
她在我颈上留下牙印,以为纪念。
我便觉得我们是两只兽。我便学会赞美她的淫荡。从她的喉管发出野性的呻吟掩盖不了下身碰撞的“噗嗤”声。
那是淫液的涓声。
我捧住雪白的乳房,并向中间挤压。在她的深深乳沟,分明集结晶莹的汗液,再看她的眼中分布着血丝,铺张着汹涌的欲念。
她的肋骨随喘息而突兀,在两腿之间一股热流突然催生,由内而外。
颜射发生在那一瞬间。
曾经有人问过我,女人在什么时候最美?
1999年4月17日23点55分,我终于可以告诉自己:
当一场犹如暴风的颜射发生在阴道间的刹那,每一个女人都会艳如香花,无懈可击。
却是苦短,我于是惟有用拥抱与热吻挽留这绝世的欢幻。
直到深宵破晓,在拥吻中彼此虚软形同淤泥。
我想我会忘记她的姓名,忘记她的过去,忘记她面上厚重粉底。
我吻她的每寸,“宝贝,这是……这是……什么?”
——在她的右眼眉骨我看见淡淡的色斑。
她未答我,竟已安然入眠。
我想抱她上床,为她盖被。却不想把已虚软的阴茎从她身体内分离。我躺在她的胴体,轻缕她垂落面庞的发丝,在她眉角细吻,她的身体是温暖的。
一地零散的纸鹤。
白的灰的。
10 康
死了三个兄弟,二十一伤。
山鬼拍拍我的肩,不愿多说。
堂口内照例悬着挽帐和白纱,百余个马仔肃穆的静在两侧,轮流上前为死者敬香。
廖四海被反绑着双手,跪在灵堂前。
三幅遗像高悬,此去殊途。一尊关帝不怒而威,直是肃杀。
廖四海被反绑着双手,整具身蜷缩起来,惊惧战栗。
“反骨仔呀,反骨仔。”山鬼悠然跺步,口中反复念叨,似笑非笑,似怒非怒。“反骨仔呀,反骨仔。”
山鬼拍拍廖四海肥厚的肩胛,“社团养你三十多年,你吃的白白胖胖多不容易,跑去和三合会的衰佬串通,我是肏多了你全家呀!”
说到“呀”字的时候,山鬼的声直是犹如鬼呼狼啸。
廖四海那张死灰似的脸竟泛起一片紫青。
我却凝重得多,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。
山鬼摇摇头,摆摆手,“阿康啊,这条肥佬害死了你手下三个兄弟。由你,执行家法吧。对了,他女儿长得真是不错,我去先用。”
“大……大哥……求……求你……”
廖四海还未说完这句求饶的台词,我的东洋刀就从他头顶正中直刺。整个没入——那肥胖的身躯便如山一样崩倒下来。
这家法便算履行完毕。
原本只补上一脚便转过身,我望望三张遗像,不自主又望向那尊关帝。
哀乐作响,连绵亢长。
站定来下,再回转,重重踏在那血流汹涌的颅骨。踩稳,然后弯下腰去,竟宛如由巨石中力拔宝剑,将那柄东洋刀又从廖四海的尸身抽出。
那些猩红的、清白的、浑浊的液体飞溅在我手上面上,溅到关帝衣襟。
我未看见,只会以极快的速度,一刀又一刀插进廖四海的各处。
一入一出,一抽一插,如歌旋律。
直到地上那团变成彻底模糊。方发觉我竟是跪着趴着的姿势。
而整个过程,我只有听见刀锋肢解血肉的微妙声音。
哀乐共唏嘘,都是未闻。
还有偶尔在喉间深处沉闷的低咽。
香在升,烟是萦绕。
白纸扎了花圈,烛火照得一脸青黄。
天光已暗。
面和衫上,尽是斑斑点点的血渍。握刀的右手掌,是有些酸。
摊开看见血和浆液依附在手心纹路,原本暗藏的命线情线,在血光中触目惊心,扑朔迷离。
11 康
“阿康,现在外面在传900万的暗花,你听见风吗?”山鬼展开双手,左手食指弯曲。
——古惑仔用手指比画数字,从一到十,双手的大拇指永远都是挺直的。
“是说三合会的人要买耀哥和我们的人头吗?”从不喜欢在意这样的江湖传闻,山鬼提起来,我才稍做认真思考,“我们的命,卖不到这价钱的,大哥。”
“当年丁耀不过是偷车为生的矮骡子,居然和洪老七联手做掉靳远南。当年的洪盛,就已值400万以上。”山鬼历数着社团旧帐。那眼神,形同鹰隼。
“后来洪盛在David手上全面开花。毒品、军火、堂口势力、正当生意线线都是高升。可惜David不知道,丁耀是我多年兄弟。记得很早的时候,丁耀就与我约定:当我山鬼坐上东英龙头的一天,就是洪盛的死期。”
山鬼越发说的豪气:“是啊,我们两兄弟只废一发子弹便统一两大社团,单从这一点,现在东英龙头的位置,加上阿康你这位先锋猛将。这900万实在少得可怜!”
我不明白山鬼为什么和我说这些。但是我知道,自从耀哥带我歃过血,拜完关帝之后,我这一双脚便踏在人鬼一线。
这本不是什么谬误,荡进江湖,死去何欢。生之空幻,珍重贪欢。
山鬼的一番话,却让我觉得冥冥中某些主宰。
洪七背叛靳氏,然后曝尸荒野。
耀哥杀死David,也逃不过杀手的炸弹。
就像那条肥佬廖四海,当上反骨仔,然后成了肉泥。
“阿康,”他说:“今天晚上11点一刻,码头。三合会的少爷子骏会在那里和印度人交易。你应该去报仇。为丁耀,也为你死去的手下。”
“恩,我会带全部人马杀光他们。”
“不,阿康。”山鬼直视我的眉心:“子骏不好对付,带太多人难免打草惊蛇。只需带三五个实干的兄弟假作过路,我会在附近设下埋伏。来一次斩草除根的料理!”
“恩,等我好消息。”
他的话题转换很快。我还在想某些隐约主宰,他便给我今晚节目。
“记得小心点。我只剩你这兄弟,阿康。”
离开的时候,我有点心乱。脑海中竟浮现出许多人的面目。
想到耀哥被炸到七零八落的焦碳一样的身体碎片;又想到银狐和轻那些日子的苦难;想想那团被我刺成血泥的反骨仔。
想到突然出现的银狐在MAYA的色灯下笑容寂寞;想到3年之前那个晚上某个女子带着暗红胎痣。
山鬼依然立在那里,不怒而威。
我转头望他,他像一尊关帝。
12 康
连续三天下雨。
1999年4月18日23点15分。
我和三个兄弟之外,整个码头再无一人。
废弃多年的小港,远离闹市。隔岸是条渔镇。通常可以看见机动的小艘渔船满载鲜活的水产或毒品,于这里往来匆匆。
这夜却只见波光和微澜,细细雨丝落在水面,点点滴滴。
头顶的天空传来沉闷的低音,一架夜航班机若即若离。
在荒废仓库的一侧,蹲在凌乱的生锈钢条间大口吸烟,吸的局促,却缓缓吹出。砍刀硬生生抵在腰背,让人极不舒服。
高高的电杆上路灯黯淡,人影被拉成斜长。
几十条人挥着马刀从身后冲向我们,来势如潮。
阿忠和辉男很快倒下去,倒在犀利的刀光中。我一直跑,一直挥刀。在人和人之间,血光漂亮。
中了刀,倒下去,再起来。一直是紧握着刀,满目都缭乱的光影。
血流在地表,和雨水混杂在一起。地滑,跌跌撞撞的追与逃。
我听见腰上呼机在响。
我想,我还有机会回这个电话吗?
我一直在跑,步履踉跄,那群矮骡子就在身后发足穷追。
直到我爬上公路,他们依然挥舞砍刀,不容我逃。
奔向隧道内,他们距我很近,脚步声格外响彻,就像催命锣箫,一点点接近。
出来混,身心向着关帝,性命便交与阎罗。握着砍刀,一惊一诧,喜笑残狂。脚步渐乱,眼目昏黄。生命总有死去无常,却不甘这般不明不白曝尸荒郊,化为游离冤魂。
一条隧道,才有逃生的方向。空空长长,中有惨淡的灯光。
就像入了社团,走这无间旅程。一端是惊喜,一端连着死亡。
竟一路奔到尽头未被追上,突然看见一条身影孤立在雨中。
在隧道的尽头,她披一件透明的雨衣,戴着宽边的滑雪眼镜。缓缓迈近一步,面向我,举起一对手枪。
那些人便死在途中。
她救了我,我却再无力气道谢。
她的面色虚冷苍白,垂落的发丝和镜片的弧面上沾着晶莹的雨花。
我无力开口,却好想知道,假如她把眼镜卸下,在她右眼的眉角是不是会有一朵暗花?
1999年4月18日晚,11点25分。
雨一直下。
13 康
“是你老大要杀你,根本没有人出什么900万的暗花。你相信吗?康?”
身上的几处刀伤被雨水滴的剧痛。
我无法回答她的问句,却忍不住反问她。
“你是谁?为什么救我?”
她未回答,静穆地与我相面。她穿黑色的吊带裙,肩胛单薄。一件透明的雨衣披附,折射光影水花。
在镀着光学膜片的镜片背后,暗藏着的是怎样一双眼睛?
那一天其实我很想问她为什么会在这时间,出现在这地点,想问她是否一直跟踪我,想问她目的,想问她名字。
我和她距离最近的时候,闻到她身上带着百合花的清香。靠在路基的斜面,雨水侵蚀我的伤口。她静静地站着,雨水可会坏蚀她的妆颜。
她一手握着手枪,一手夹着香烟。
香烟被雨水打湿,火星还是明。
她说:“康,假如这时候有一部车,你会不会带我走?”
“不会,因为……我要去找这个打呼机给我的人。我答应过她,明天之前,会去见她。”
还有21分钟,就到明天。
身上满是刀伤,血流出来被雨水稀释,疼痛绵长。
略有些艰难地站起身,她就在我眼前,我却不能带她走。
她把一支精美的黑色手枪交给我,放进我手心,也许是天气稍冷,枪上并无残余的体温。她说:“把它还给你要去见的人。”
她转过身,步进那条狭长的隧道。高跟鞋踏在积水的路面,踏出微弱的水纹。她的雨衣只遮到膝,我看见那双纤瘦而迷人的小腿上沾着雨水和一点泥迹。
隧道内凝固着几具尸,她从中间缓慢穿行,步履钝重。
她或许只是凭藉隧道的径直,不想辨别方向。她会一直走下去,无论前路的悲壮,回忆的虚妄。
我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,一路狂奔,希望遇见一辆返城的汽车。
这个夜晚,竟一直在跑。其实你该明白。
无论落荒或者逃亡,赶路或者迷途。只是在路上的人,便是停不下来的人,追追跑跑,昼夜兼程,终此一生。
14 银狐
夜间冷。
雨收势。仍是冷。
其实最冷的时候,并不是下雨,而是雨停下来的那一分钟。
皮肤得到空气中的水分,却突然不适应空气中的寒冷。我加了件衣,又打开窗帘,看见一座城市。
突然觉得它像一片孤独森林,偏执而焦躁。即便是这样寂寞冷清的夜阑,巨大的邪恶欲望依然如雨后春笋一样,从地面滋生,养育整片林海。
一个小时之前,我打过呼机给他,之后却拔掉电话线。
想要他来,而不想要一个回call.
1999年4月19日,0点17分。
他站在我的门口,带着雨水和鲜血的气味,狼狈而可怜。
他说:“我迟到了17分钟。”
然后倒下。
我扶起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,他身上很冰,面色惨白,唇是微微的蓝。
我抬起他的手臂,一片殷红的血渍就留在我掌心。
城市是一座阴冷的森林。没有温暖,他势必会冻僵,然后死去。他被森林里荆棘所伤,血一直流。
其实最冷的时候,并不是因为天气,而是迷途的人找不到暖。
15 康
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,所以才会眷恋她的手臂环抱。
很艰难地掏出那支手枪,递给她:
“有个戴滑雪眼镜的女人让我把它给你。”
她抽出一手,接过,掂掂:
“是我以前赠她的。”
她把精美的枪体捧在手心,两式是惟美的线条与轮廓,她说:
“枪内有一枚子弹,我明白她的意思。”
我自己都会觉得奇怪,缓过气来之后,竟未告诉他我遇见伏击,以及那女子拔枪救我的事。只会焦急询问:
“银狐,告诉我,她是谁?是谁?”
我是真的很想知,假如她卸下眼镜,会不会有暗红色胎痣现在右眼眉骨。而这一记暗花,我已苦苦寻觅一千天的昼夜。
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轨迹,不可出离,却可以彼此交汇。而某些遇见却会改变一个人的此生。当在我19岁那一年的某个晚上,我与一个女人擦身而过。她没留下一句对白,却记住那片暗红的胎痣。
它被上帝刺在她的眉骨,也作成我心间深处刻着的一记朱砂,不可抹灭。
不知为什么,在被人死命殴打的时候,我曾声嘶力竭的喊叫,指她不是我的女人。而后来,我沦为暴虐的古惑仔,却只是为了再见到她。
银狐望着我,我望着她的眼神。
我突然明白过来,当初我为什么会隐瞒山鬼和耀哥将她们偷偷释放——因为我感觉,在被人奸虐的时候,她们的眼神与当年那女人,竟会是如此的雷同。
人很奇怪,我一千次想象当滑雪眼镜被卸下的时候,她即便不是她,会否有一样的眼神注视呢?
那静穆的,虚冷的,仿佛穿越一切黑暗的寒光。
当她问我,是不是愿意带她走,我却因一个银狐朝相反的方向狂奔。在午夜落雨的公路,我无限次想过回头。
而现在,我倒在银狐的手臂之间,因她的眼望而呆滞。
我曾有一千次奸她的机会,却怜悯她的眼神,或说珍惜。
今夜却太寒,我是想要温暖的。我轻轻地抬起肘关节,牵动刀口的剧痛,慢慢抬起来,在她丰满的胸前停滞片刻,却再往上,触摸她雪颈的肌肤。
银狐颤了一下,又恢复轻缓地呼吸。
她的肌肤本是冰冷如霜,而在我却是温暖的。
纤长的颈白皙性感,有着精美的线条。再向上是尖削的下颚和面庞无懈可击的轮廓,她闭着眼,我触动她的鼻尖和睫毛。
“我知道……阿康,”她的声音不附带任何感情色彩,就像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传说:“你碰我,是因为爱我。那些日子里,你并未碰过我和轻……”
她的发丝垂下来,撩到我手背有些微痒。耳朵附近的头发,纤细而柔软,梳理的精致整齐。
她面无表情:“阿康,我可以和你造爱。然后会用那枚子弹杀死你。”
我把手指穿过她的发,如此眷恋这样的触感。
我想她永远不会知道,这并不是因为爱她。
这只是想要一个伴,赠我一点暖。
爱情、生死、前路、梦想、因由都不再有干。
只是无间地狱的最后旅程,在沦落寒冷的迷途,翼望一份奢侈的无常。
我开始把她压在身下,当我每解开她的一颗纽扣,都会觉得距离隧道的那端又近一步。
她会和我造爱,随后再送我去那端。
血很浓,滴落在她的白色胸罩上。
只一下,即凝成一片殷红的痕迹。她闭着目,嘴唇微张,露出洁白的牙龈,是美的。
我会和她造爱,随后再送她到高潮。
16 康
吻她的唇,深深浅浅,她的舌头像花瓣一样轻柔。
我把太多的吻都献给她,而她点燃体温回赠我暖。解开衬衣的纽扣和胸罩的前扣,她那玉雕似的身形给我无限惊喜。
又或者说惊艳。她已是绝色的女子,清雅脱俗。但当这具完美的肉身再一次曝现在我面前,我还是惟有惊艳。
那毫无一丝瑕疵的肌肤,白似冰霜。单薄的肩胛和锁骨,丰满而匀称的乳房宛如人间宝藏,高不可攀,却又至精至美。
哪怕只触碰乳房的边沿,竟会心跳如狂。
她呼吸的时候,看得见皮肤下肋骨的形状,平坦的小腹微微颤动。她把双手平摊开,分居床的两侧,十指虚浮。
我抱起她的半身,轻轻放定,靠在床背。
她微睁开眼,隔着垂下眼帘的发束,幽幽看我。
靠在床背,她的身体大约呈150度的夹角,接纳着我的来势。
我的目光却痴痴落在双峰间的乳沟,惊叹造物的华美。伸手去探,却凝在途中,仿佛那是陈列在罗浮宫中的尚品,只得眼观,惟恐触碰。
两颗粉色的乳头娇嫩地静在那里,姿态矜持。
我受不了这光彩照人的胴体,便转注她的窄裙和小腿。
裙是银色的纤维冰丝织就,包裹着完美的腰身和臀围,衬出修长腿型。简约柔美的风格,淡雅韵味犹如天成。
一双小腿匀称而滑腻,欣赏着这无懈可击的迷人线形,使我变得安静乖巧。
我把面颊贴在她小腿的腹,如此眷恋。
光着的双脚虚软依靠,趾上抹着银色金属质感的油脂。
我把面颊贴在她腿腹,这双腿一定有过苍凉遥远的路途。步履缭乱,惹尽尘埃,贴在我的发肤,我深知它是疲惫的。
温柔地吻着,用鼻尖沿她腿型的线条,一路而上。
银狐的呼吸方寸渐乱。
她在拉开裙侧的隐型拉链,纤腰一送,暗扣解开。
钻进那条靓裙的包围,只见满目银色的温香,错觉身陷整个天堂。滑腻而柔软的纤纺面料让我的皮肤愉悦,用手抚摩她的大腿,她把我的手掌夹在中间。
棉质的内裤很快被褪到脚踝,由上而下,她身体无一处瑕。
性器娇美似花,浅草细软。
我甚至没有脱衣,只记得拉开裤链的焦急。手掌分落在一对温润玉乳,辗转反侧。膝是跪着的,匆匆寸进,分开她双腿的角度。
贴近她的耳边,吹进一口暖烟,我说:“银狐,带我进去,银狐。”
她停顿了一秒,然后轻轻用纤长的两指将阴茎抵在花瓣间隙。
她用极复杂的眼神盯在我的眉心,一半是暧昧,一半是无常。在她鼻腔发出微弱的低吟,嘴唇轻启,眉头一颤。
我抵进寸许,只得寸许。
或许是极大的兴奋忘形,居然忽略掉前戏的欢娱。但是她的阴户却是湿润着的,并带着温暖的牵引。
我艰难地挺进,银狐却有些疼痛的喘息不息。我用最轻柔的力度与她的乳头轻佻,并有意无意借尾指在她两只乳房的外侧轻擦。舌尖点在耳垂和后颈的发际处,不停划着圈,一遍一遍。
她终于开始轻摆身体,扭动腰臀。我于是借着这样迷人的振幅,步步深入。
从她的反应,我猜想那次劫难之后,她造爱极少。
她本是应该抱住我,而并非张开手心,卷曲手指,在床褥上留下抓痕。
“银狐……”我叫她的名字,然后引尽全力,奋力一挺——
“啊——”她像是剧痛,抽搐着喊出声音,却只有开头,止于未央。我见她采取隐忍的姿态,努力咬紧上唇,而眼神中的情欲流光已将她出卖。
我再不顾及她的造作,将暴耸的阴茎一直刺入最深。在阴道内壁紧紧的包围中,一阵激烈的快感由龟头尖端的触点传遍周身,亦生亦死。
而她下牙几乎咬破口唇,鼻息剧烈残喘,带动胸腔和乳房的微妙振幅。她闭着目,不愿意发出任何呻吟,腰腹抖震,双腿亦像一具标本般生硬地张开。
我一抽动,就牵引一阵流火发自深处。点燃她的体温,亦赠我暖。我惟有更勤力,引火焚身。
而她仍竭力克制,不发出醉生梦死的浪声。
她如此美,却不是冷锐的艳,亦非同姹紫嫣红的妩媚。她只是淡淡的清雅,如烟如梦,不染尘灰。绝色的面容多是冷落妆颜,而心似静水,人淡如菊。
即便我插入她的最深处,指点着她的阴蒂,口中亦吮吸她的乳头,却还是觉得这女子忽远忽近,若即若离。
我敌不过她的紧密包容,只剩原始的本能在狂噪。那抽动早已迷失章法和节奏,只有攻势如潮,生猛霸道。在这毫无艺术感的兽性表演中,玉体犹作花枝颤乱。
而我却在朦胧激荡之间,感觉自己置身一条黑暗隧道,我一直奔走,前路是未知世界尽头,在另一端却吹奏死亡的笙箫。
我的一滴血落在她身,顺着乳房的弧线,缓缓画出痕迹。再一滴,又再一滴。它们竟像漏夜的雨水渐渐积结成一滩的红。
那像一朵花斑,留在她的身体。
它也许是滚烫的,她被灼到哭喊。我终于知道先前她为什么忍住销魂的呻吟,因那靡靡之音,会蚀我魂。在这一个瞬间,我几近充血窒息。
当一个这样的女人在你的抽插下开始放荡的呻吟,你便真的学会无惧死亡。
死亡。
死亡不过是跌进硫磺火湖之底欣赏月圆;只不过天外高天一座色相花园。
她那么投入地扭动迎合,淫声跌宕。高潮是一场如此壮烈的表演,高高在上,荡气回肠。
当我把亿万的精子像子弹一样射进她兴奋的子宫,亦像野兽一样嘶吼成狂。
一双充血的眼睛将她的淫靡赏尽,我用余光瞥见她的手指正死死抓着床褥,久不松开。
两具身体终软成一滩泥,却又如藤蔓,彼此纠缠,姑息勾结。
1999年4月19日凌晨,北区喜来登大酒店,1717号房间。因为惧怕寒冷,我把阴茎放进银狐的身体取暖。
她告诉我,将会在苟欢之后把一枚子弹像射精那样射入我的心脏。
我不想关心诺言的时效。当我完成一场射精,只会觉得灼烧。
在这样的一场偷欢交媾之后,我终明白,其实最美的温存并不是你插在她的花心催生高潮。
而是高潮过后,虚软的阴茎依然久留在潮湿狼藉的阴道包容,分享彼此体温。
醉生梦死。
17 雪岚
阿康走了以后,我只剩一个人走。
雨停了,还是披着雨衣,那是因为冷。
沿着城际公路一路前行,车辆稀疏,临面是河。昏黄的路灯射在水面的波光,静静流离,不知是否漂向远处另外一个世界。
每一个轻微的动作,薄膜雨衣发出犀犀疏疏的声音。风吹过来,它贴在裸露的皮肤上,感觉是凉。
高跟鞋。行得久了小腿会有些疲。仍是一直向前,会无端地幻想这城市的尽处,是否会有一座可供靠落的码头?
这几多年,惯了冷眼看世界,惯了午夜走雨街。却全不似今夜这般烦思。当阿康拒绝我的时候,我就觉得突然如此冷。
当我穿越那条狭长的隧道,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呼吸和鞋根踏在路边的声音。
而那些听不见的,是他敲开银狐的房门,还是银狐冷漠地扣动扳机,凝固他的生命。
我。
只是想救他。
35个星期之前,我就觉得他很像一个人。1996年末尾的时候,我就记住那个人。可是我一直找,一直找,却始终没有再见。
跟踪阿康,只是因为觉得他像他。
记得一千天之前,那个人曾会声嘶力竭的吼叫,说我不是他的女人。而在今夜,当我终于问阿康,问他是不是可以带我走。
而他却往相反的方向,把身躯交给另一个女人去超度。
我开始停下来吸烟。
像造爱一样,把烟蒂包容起来。若即若离,并不深入。
快乐总是适合浅尝。
四月的天气,本无冷暖。欢快到极,自然心中暖。反之亦然。
路台边生着无名的野花,未想到在这连续三天的淫雨之后,它们居然狗苟不灭,暗自哀艳。
过完了春天,便没有春天。
过完了今夜,再没有明天。
我想到阿康。狠狠地吸进最后一口烟,把烟蒂弹进路台下宽缓的河流。
面前是一处路口,双向分岔。左边是通往另个城市,右边则是轮回往城南。
我又低头回望那些道路边的野花绚烂。
我想。生命,是美好的。
回去自己的城市,一路前行。我告诉自己,在天亮之前,即便没有日出的阴天,也要遇见一个臂弯,赠给我暖。
小腿微酸,双脚的鞋亦惹尽尘泥。
我一直走,而道路苍凉。
18 树
我是一名警察。
编号:6308.姓名:林秀树。
1999年4月19日,我的女朋友——黄菱香小姐,她拿走了我警官证之后,我等了她8个小时她没有再回来。
我很生气。
因为警官证上面的数字会告诉她:今天,是我的28岁生日。
而她没有来陪。
我一个人在房间,坐完一场夜雨。唱机里面一直在放“加洲旅馆”。尽管,这和我的心情未必合拍,它却告诉我:
在世界某一个地方,那里有蓝天、有惊喜,有可爱的人在等你。
我一直在听,一直在唱。回想每一个来过这个房间的女人。我终于明白,其实这里,只不过是人家的一处旅店。
而身为一名店长,你又凭什么要求她们留下来,陪过此生呢?
又或者我真的只是一棵树,在下雨的夜里,她们来过避雨。而雨停了,我却看不懂彩虹。
唱机莫名其妙的坏掉,似乎想以此纪念我林秀树的28岁生辰。
天快亮的时候,突然又下雨。我本是想等日出,只好拉上窗帘。
而在这个时候,竟看见一个穿着雨衣的女孩站在楼下的街角。整条路,只得她一个人孤立,我看见路灯下滑雪眼镜的反光。
我知道,这便是我要等的日出。
19 树
“不上楼,喝杯咖啡?”
“不,只想找个人,陪我走走。”
“恩,走走吧,我等一个女人,等了8个小时,该走走了。”
“我一个人,走了8个小时,却依然不愿意停下来。”
我们靠得很近,我撑着伞,她却穿着雨衣。
“你冷吗?”我问她。
她忽然停下来,从身后抱紧我。
她柔软的乳房靠在我的穿着制服的背上,一双手贴在我的胸膛。那副滑雪眼镜的边沿碰在我衣领上露出的皮肤。
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惊喜,我不知所措,动也未动。支着伞,雨水却还是打进来。而在我的脖子上,却是一阵的温暖。
我知道,那是她的眼泪。
她的雨衣发出犀犀疏疏的声音,左手的食指绕在我胸口的警服扣子上画圈。
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,我真的不知如何开口。
于是这个姿势的拥抱,便在凌晨5点的无人街角暗自保持。
直到我的呼机作响,她才梦醒般松开拥抱。
“树,我要走了。明天,假如还有明天晚上,你会等我吗?树。”她的声音显然是因为哭而变得不自然。又或者是疲惫,总之虚软无力。
她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一直流下去。
我对她说:“在我28岁生日的时候,你的眼泪成为礼物。”
她走之前,我还是问她要不要去“哈根达斯”,或者去24小时店吃早点。
其实这句很幽默,24小时店通常是开给夜游人。
原来晨起和夜游,早餐和晚安都只在一线。
只要愿意,怎会有那许多黑夜白昼。
就像那一天,我和她走完长街,本是想请她吃最好的冰激凌,却变成在路边摊点了油炸年糕。
吃完年糕我点了豆浆祛火,老板却错上成黑芝麻糊。
人有的时候很奇怪,明明是如此冷酷的扮相,却和一群一早起来出工的板车佬同席而坐。
明明是生日,又断绝蛋糕和烛光。
她一句也未说,仿佛淡忘刚才的拥抱。吃完,便转身独自离开。
而我跑去回电话。
——“6308复机,密码:奥运在北京。”
——“林先生您好,有位署名山鬼的朋友祝您生日快乐。”
寻呼台小姐的声音甜甜的。
20 康
墙是粉白色。
她的面色比墙色还要苍白。
“你……是谁?”
“菱香。我是一个妓女。”
“银狐……叫你来的?”
“不,她只是去过我上班的地方。昨天午夜,她给我一张卡片,上面写着这间宾馆的这个房间号码。她让我照顾你。”
“她人呢?”
“不知道,也许走了。”
全身的伤口依旧疼痛不堪,头是眩晕。我抬头看时间,16:21‘。
1999年4月19日。
不知是她还是她,帮我换上新的棉布衣服。伤口上也缠着一圈一圈绷带。我不知道面前的这个菱香是什么人,更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。
我知道,在一夜的偷欢勾结之后,银狐并未如约杀我。
菱香递上一支香烟:
“抽吧,尼古丁会让伤口恶化,恢复得慢些。”
“谢谢。”以前刀伤的时候,医护总是百般叮嘱不可吸烟,今次的这位菱香确是十分有趣。
“你和别的护士很不同,菱香。”
她熟练地为我打火,那姿势干练而老道,“我是一名妓女。”
她穿着白色连衣裙,却再披一件帆布上衣。裙子很窄,到膝盖的长度,开叉显得有些偏高。赤脚穿着高根凉鞋,趾甲上抹着黑色的甲油。
上衣也是黑色,未扣。袖口张开角度。
头发大约到胸罩上沿的长度,披肩。中又梳成零散的几条小辫垂落下来。假如不化妆的话,她仅能算作一般的美女。可偏偏是个知道扮靓的女子。
【暗花II】
上一篇:【红唇仙度拉】(1-3) 下一篇:【春乱香野】(18)